夏晴是现场游客中第一个发现有人落水的。
(资料图)
这是夏晴第一次到湖北省恩施州观光旅游。2023年5月16日，早上七点多醒来，看到地面湿漉漉的，夏晴才意识到前一天夜里下了雨。八九点钟，大雨又落了下来，直到十点多，雨才渐渐小了下来。
11点18分左右，夏晴乘坐的景区观光车缓慢驶上浮桥。雨后湖面上漂着白色的雾，视频中，夏晴和朋友们感叹像“仙境”一样美。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商务车从狮子关景区水上浮桥坠下。据恩施州宣恩县政府新闻办通报，11时19分许，珠山镇狮子关景区一商务车从水上浮桥落水，车上载有8人，3人脱险上岸，5人搜救上岸后经抢救无效死亡。
5月17日中午，狮子关浮桥的建设方上海旗华水上工程建设股份有限公司相关工作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这座桥已经交付9年，之前从来没有出过事故，这次是意外。”这位工作人员表示，目前无法确定事故原因，“现在还是要等景区和政府的调查结果。”
5月17日下午，恩施州安委会一工作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狮子关浮桥曾经过专业评估并出具过评估报告，狮子关是当地较大的景区，经常受到各级部门检查，安委会主要负责综合检查，具体的日常安全监管工作则由文旅局负责。
目前狮子关景区已暂停营业。
被救女子起身后说水中还有五个人。受访者供图
“有车开进去了，他把车开进水里去了”
夏晴回忆，他们乘坐的绿色旅游观光电瓶车行驶了100米左右，自己突然看到湖面上漂浮着两个人，“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么冷的天，还有人在湖里游泳呢？”直到看到桥面上的栏杆明显遭到破坏，湖面上漂着一根根断了的栏杆部件，夏晴才意识到出事了。
在夏晴同伴拍摄的视频中，夏晴坐在观光车前头发出惊叹，“有车开进去了，他把车开进水里去了。”很快，车上有人喊“快救人”，观光车司机赶紧停下车，用对讲机向其他工作人员呼救并要求报警，夏晴则和几位男性乘客一起下车。
在夏晴提供的现场视频中，湖面上漂着一男一女，两名落水者肩膀以上露出水面，艰难地浮在水面上。其中落水男子向岸边划了几下，随后双手抓着桥旁浮在水面上的护栏。
夏晴同车人拍摄的视频里，水面突然出现两个人。受访者供图
“还行吗？”岸上的人向男子确认状态，他答：“还行”。在岸上的人问水中还有多少人，落水男性则回应称还有七个。随后，夏晴和同伴在岸边猫着腰向男子伸出手，男子抓着他们的手顺势上了岸。
当天气温只有十几摄氏度，“那一天本身温度就低，我那会的想法就是这么冷的天在水里冷死了，得赶快给他拉上来。”夏晴记得，落水男子上岸后意识清醒，主动脱下了外套，被救起的落水女子起初没有说话，在岸边躺了好一会儿。大约一分钟后，落水女子站起身，又突然叫喊起来，“水里还有五个人！”夏晴往水面望去，但没有看见人和车的踪影。
现场有人喊着“谁会游泳？”有一名自称“会一些”的游客本想跳入水中救人，被夏晴和同伴拦了下来。而后，夏晴看到一名不知身份的人脱掉衣服准备下水救援。
夏晴说，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十分钟不到。她只记得混乱和紧张中，先是桥头处跑来了一名保安，随后又跑来两名保安和一些零散的人。“听我们后面没有上桥的人说，在桥头的观光车司机听见对讲机里讲的话，就下车跑到桥上来了，还有一些工作人员和一些穿保安制服的都跑过来了。”由于观光车上还有不少游客，现场有人喊着疏散，夏晴便和同行伙伴坐上观光车离开了现场。
事后观看现场视频，夏晴才辨认出，落水的车辆和现场观光车不同，是一辆自驾车。也是看了视频她才知道，落水的车辆后头还有两辆车经过浮桥，但都没注意到有车辆落水，自己乘坐的观光车停下之后，其他车辆也在桥头被叫停了，“我们是那天最后一辆上桥的车。”
有游客从高处拍摄的视频显示，上午11点18分，一辆黑色商务车驶上狮子关浮桥，行驶一段距离后，车头突然失控冲向湖面，在滑行了三四秒后车头落入湖中。另一个角度的视频显示，车子完全沉入水底之前，仍依靠浮桥边的木板支撑了约五秒左右，随后，车头朝下沉入水中。车子消失于水面的同时，有人爬出车子，在水面上冒出头。
现场众人合力将落水男子拉上岸。受访者供图
没有救生衣，也没有安全提示
落水车辆为九人座车辆。但据景区公众号，今年3月7日，狮子关景区浮桥因为水位下降，禁止所有车辆通行。3月21日，狮子关景区表示，游客可以自驾游览浮桥，仅限7座以下与限重2.5吨以下的车辆通行。而狮子关网红浮桥的桥头位置摆放的景区公告牌则显示，“浮桥限行七座及以下车辆，不准逆行，限速20迈。”
天眼查App显示，狮子关景区运营公司宣恩县狮子关旅游投资开发有限公司，成立于2005年2月，注册资本5000万人民币，田昊林为法定代表人、全资股东、首席代表。
据流传出的现场视频，当事车辆明显出现轮胎打滑现象，并在失控后冲破护栏进入水中。为何允许九座车上桥？记者曾就此问题尝试拨打电话联系该公司，但截至发稿，未收到对方回应。
游客张芳芳在事发前一日下午曾乘坐观光车经过狮子关浮桥。她告诉记者，从网络视频来看，和自己前一日经过浮桥的湖面水位相比，事发当天的水位有明显上升，且当地在事发前一日晚和当天凌晨下了大雨，路面湿滑，她认为这样的天气增加了在当地游览的安全风险。
夏晴记得，当天上午八九点后当地的大雨转成了小雨，等她十点多进入景区后雨几乎停了，不少人收起了雨伞和雨衣，路过桥面时能看出桥面是湿的，但上面没有积水。车行在桥上，夏晴能感觉桥面上下轻微的浮动，“就很正常嘛，就像咱一般走的木桥之类的，它都会有点动。人坐着没啥感觉，就是车有一点轻微的上下颠簸。”
张芳芳介绍，进入狮子关景区的游客需要从半山腰景区入口处步行十分钟左右的距离，到网红浮桥的桥头处乘坐景区观光车上桥。观光车大约能承载十几人，“人坐齐了司机就发车，每辆上桥的车之间都会隔着一段距离。”除了景区的观光车，现场也有“一二十辆”自驾车，人们会在附近停车拍照，之后再陆续开上浮桥，在张芳芳看来，桥上并不拥挤。
桥全长500米左右，车过桥的时间并不长，但张芳芳全程拉着车上的护栏，其间没敢拿出手机拍摄过桥的画面。桥上设有多个减速带，经过一个减速带车就颠簸一下，桥面也跟着波动，尽管桥两边有栏杆，但在张芳芳看来，这些栏杆比较低，起不到保护作用。“桥面很窄，观光车又是敞篷的，而且它旁边也没有安全设施，感觉整个设施不够完善，没有感觉很安全，坐在上面我都有点怕。”她说。
夏晴记得，事发当天，狮子关浮桥附近的游客不多，入口处循环播放着“车速不要超过20迈”的广播，夏晴所乘坐的观光车没等到满员就发车了。
让张芳芳和夏晴疑惑的是，在上桥之前，没有穿戴救生衣的环节，现场除了能看到桥边每隔几米拴着的救生圈外，没有看到救生衣装置。除了广播外，也没有现场工作人员提醒上桥后的注意事项。“没有人和我们说在浮桥上要坐稳，注意安全，脚不能踩出去，上车后也没有人提醒我们系安全带，什么提示都没有。司机一个人开着车就把我们送过去。”张芳芳说。
被救上来的男子在查看被救女子情况。受访者供图
偶然事件还是安全问题？
在此前，也曾发生过类似的浮桥落水事件。据环球时报2023年的报道，4月30日，网传一男子在重庆开州区厚坝镇后湖水云天休闲度假区玩水上浮桥时落水身亡。视频显示，一名穿着白色上衣的男子在水上浮桥上跑，走到浮桥中间时，不慎摔倒跌入水中。知情人表示，现场缺乏相关救援措施。据悉，该度假区官方微信曾发文介绍“水上飘”项目，即上述男子落水时玩的水上浮桥。
2022年1月，广西桂林曾发生过浮桥事故。据南国早报此前报道，2022年1月23日下午6时许，桂林市临桂区两江镇一浮桥发生侧翻断裂。该浮桥是两江大桥施工方为方便两岸群众出行架设的一座便桥，只限行人或两轮车通行。事发时，一辆电动车被浮桥的木板卡住，交通一时受阻，随后桥上的人、车逐渐增多，浮桥开始晃动，最终发生侧翻断裂。
而狮子关浮桥的建设方为上海旗华水上工程建设股份有限公司，这座浮桥于2014年建造而成，又名“廊桥遗梦”，桥长约500米，宽4.5米。
狮子关浮桥全景。图片来源：狮子关风景区公众号
5月17日中午，该公司工作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这座桥已经交付9年，之前从来没有出过事故，这次是意外。”这位工作人员表示，目前无法确定事故原因，“现在还是要等景区和政府的调查结果。”
该公司负责人在2022年2月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浮桥建造最重要的是安全问题，我们采用了水上锚固系统专利技术，可保证浮桥在300米深、45米水位落差情况下也可以安全使用。”
上述文章显示，该浮桥选用了结构强度高、柔韧性强、耐久性强的进口南方松防腐木材作为浮桥表面铺装和龙骨的基础材料。同时，浮桥两侧安装了高强度柔性安全护栏。为了提高浮桥的耐久性，还采用了高性能抗长期老化环保水上专用复合材料，可抵抗15级台风且可抵抗洪水冲击和长期的水浪波动。
在2023年3月，景区负责人曾在接受上游新闻采访时解释了浮桥安全问题：“浮桥本身是德国的技术，过坦克用的。浮桥没有底座，是靠PVE材质的浮筒来支撑，在水的动力下，可以以柔克刚。其次浮桥本身是在一条直线的基础上进行了修改，桥夹在两座山体之间，与山体最近距离不超过1米，桥中央有钢索固定，车驶过的时候，桥不会产生大距离的浮动。最后我们桥是有限重的，只允许2.8吨以下的小车通行。”
重庆交通大学西南水利水运工程科学研究院研究员缪吉伦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提到，目前，国内对于浮桥的建设并没有全国性的统一标准。“就视频来看，浮桥的护栏的确较为脆弱，在目前没有统一标准的情况下，事故的发生应当为之后的工程建设提供经验教训。”新京报记者检索发现，在浮桥较多的河南，曾专门出台《河南省浮桥管理办法》，要求浮桥两侧应当设置安全可靠的护栏，配备足够的救生、消防、照明设备。
宣恩新闻网曾披露，2019年8月，天气异常，暴雨频发，为确保安全，当地组成检查组，对辖区内狮子关旅游景区等开展为期4天的安全检查。检查组在狮子关景区开展了安全隐患排查，落实安全督导检查工作，并对该景区下达责令限期整改指令书。景区漂流安全设施配备不到位，浮桥未经安全鉴定，责令漂流项目立即停止运营，浮桥立即禁止车辆通行。
仅仅在一个月前，恩施州人民政府门户网站显示，今年4月28日，恩施州人民政府副州长许强曾带队对宣恩县狮子关景区进行特种设备安全检查，督促指导企业完善管理维护工作，要求企业增强特种设备安全责任意识，积极开展隐患自查排查工作，杜绝安全事故发生。
5月17日下午，恩施州安委会一工作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狮子关浮桥曾经过专业评估并出具过评估报告，狮子关是当地较大的景区，经常受到各级部门检查，安委会主要负责综合检查，具体的日常安全监管工作则由文旅局负责。
5月17日下午，恩施州文旅局工作人员向新京报记者表示，目前事故原因仍在调查中，其他问题不予回应。
（应受访者要求，夏晴和张芳芳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周思雅 李冰洁